2006年12月21日 星期四

(華)2004年5月6日苗栗三義賞油桐花之旅---心靈之旅

2004.5.6

由於前些日一直待在台北,覺得整個人都快空虛了,加上由於一些情感上的波動,一直想找個地方逛逛,好好體驗自然景色,也沈澱自己,朋友說三義是個好地方,力邀我前往共遊,終於在5月6日星期四前往。

此日僅睡了四個多小時,五點半左右自萬隆搭乘計程車前往台北車站,車資150元,搭乘六點零四分的復興號火車(山線)前往苗栗三義,票價192元,車行頗快,到了苗栗時就看得到一些油桐花,最後本來應於八點三十一分抵達三義,但似乎晚了幾分鐘,到達之後,朋友開車,先吃早餐,然後我們就往一個座落於小山丘,可俯瞰三義街景的關帝廟,視野甚佳,坐著與朋友閒聊,看著遠處的山景,有著幾棵盛開油桐花的樹,妝點山景,甚是好看,然後一群老師帶著小朋友來,小朋友興奮地說:是老鷹,我們仔細一看是兩隻老鷹在山間遨翔,甚是悠閒自在。



不久下山,我們又隨處亂繞,開著車有好處,開著開著,竟然遇到一個中老年紀先生,熱情地問我們要去哪裡,我們說隨處繞繞,然後他就邀請我們去看他種的東西,原來是蓮花池,種滿蓮花,這位先生是台北市府府公務員退休,中學畢業考上公務人員考試,就到台北市府市議會當公務員,卻也培養許多植物栽培的興趣,也養烏龜,也玩船,也玩摩托車,退休後,回家陪九十歲的老母,也每天種些東西,還告訴我們老祖先的智慧,指著遠方一棵樹說:這個葉子上有一層白色的鹽分,古代先民就是用這個替代鹽巴的,又指著一棵無患子,說這是古早時代的肥皂,要如數家珍地說著身旁的各種植物,我們說到您這代還知道農業時代的智慧,我們這一代就完全不瞭解了,他說我們這代是從無到有,衝擊最大,不僅是物質生活,連家庭的價值也完全改變,以前父母權威最大,現在是相反,而他是活到老學到老,也跟兒子們學習如何使用先進科技的電腦產品。又略帶感慨地說:我16歲離家至今40多年,一直不能融入台北的生活,台北過去也是蠻鄉下,但是相較其他都市已經是相當進步現在農村跟都市的差距更大,他覺得有疏離感,在台北光生活品質就很低,每天昏昏沈沈,等到回到家鄉來,晚上可以看到相當大的月亮,蟲鳴蛙叫鳥鳴,甚至現在有上萬隻的螢火蟲,會在晚間七點到八點左右出現,這是台北所無法享受到的。此外,台北沒有家鄉的人情味,他本來退休後還在一間公司拿四萬元當專員,但想想人生只有幾十年,家又有老母,何必為了區區四萬而在台北打滾,也想找到家鄉的人情味,尋求認同,而回到三義家鄉。那位先生驕傲地展示他勞動的雙手,說:你看,一月退休到現在,我的手都長繭了,說時甚是得意。我想起了阿部謹也說的,閱讀有三個層次,其中一個就是透過勞動閱讀世界,在過去農業社會農民對於收穫的道理,自己發展出一套從親身體驗中悟得的理論,現在用資訊及電腦來閱讀世界,但資訊是人為的結果,人工的東西,現在世界已然成為虛擬實境,無從窺見實際的面貌,或事務具體的動向。在虛擬的世界中,人類對過程中的複雜關係一無所知,只看到最後結果。現在要用勞動閱讀世界越來越難了。(以上出自,阿部謹也,林雅慧譯,《累積人生智慧由閱讀開始,台北:臺灣廣廈,2001,頁40-43》)想想也是,筆者現在使用電腦打字上網,人際關係變得相當虛擬,對於世界無法真切的體悟,這位先生在都市打滾後,又回到家鄉透過勞動重新認識閱讀世界,也尋回他失落的家鄉認同跟人情味。我們在聊天當中,常有人進來,另一個先生騎車進來,原來是這位先生的小學同學,開始用著華語跟客家話交叉聊天,大意是一盆芭樂樹是稀有種,被一個人搶走,然後他千里迢迢要回來。我們認識的這位先生也告訴我們他有打獵的習慣,我們問說跟原住民一起去嗎?他說跟原住民有很多禁忌,有些我們打的他們不打,他們打的我們不打,真麻煩,我想這就是文化的差異吧!

最後,那位先生說你們要不要吃李子,說著就拔下家旁邊樹旁的果子,說可以直接吃,果然是蠻好吃的,還拔了一大堆給我們。我們問說他們有沒分家,他說年輕時早就分家了,說我們客家人孩子長大就開枝散葉各自分家努力,我分得三甲地都荒廢著到現在才回來種,我種樹,然後中午會有畫眉鳥,還有很多稀有魚類,有外地人來捕,我們都會趕走他們,要保護家鄉的環境才行。在這我看到對家鄉的熱愛,原來人也可以有這種生活方式。我們不久告辭,這位先生說兩邊都能回到三義市街,我們決定走沒走過的路,開著開著,我又看到一個人家家門甚為特殊,朋友則發現有類似密宗的旗子飄揚,我們決定停下照相,就有隻狗一直叫,有個穿著白衣的先生問說有什麼事情嗎?我很尷尬地照完他家的門,說;我們想去三義市街,他說:你們是外地人嗎?我們說:是啊!他說:進來坐啊!

我們一進去才發現原來家門這麼有設計感的人,原來是一個家具,室內設計等設計藝術家,一進去彷彿走進一座美術館,設計簡潔有力,我很喜歡這種設計,詢問姓名後,才知道他是郭先生,原來是高雄人,學習美工,在台中工作十多年,最後跟從事紡織的太太「嫁」來三義,太太是三義人,他來這三年多,這半年才有現在的設計雛形,算是暫時安定下來。聊著聊著,他請我們吃馬鈴薯及蕃薯,還有芝麻醬和成的麵條,甚是甘美,簡單就是幸福啊!

我們討論著臺灣的藝術發展現狀,以及人生的目標這兩大主題。這位先生在社會上打滾十多年,一直在尋求著一個人生的著陸點,而他在從事創昨時,也一直在思索著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現在的作品都是很浮面,停留在技藝的層次,技術的層次,這也跟過去臺灣的這些木雕或陶瓷以代工為主,最後創作還是要回到原點,深層的內容,到底文化是什麼?勢必面臨傳統與現代的衝擊問題,很多人去國外移植理論及外國的回到臺灣,卻不熟悉國外的脈絡,而臺灣在傳統上又勢必面臨「中國文化」的問題,臺灣跟日本、韓國一樣,是中國周邊的國家,以日本為例,日本是吸納中國文化後,又不斷地專門化出如劍道、茶道等各專門藝術,我們似乎也只能在中國文化的強勢性下去從事變革。又,要如何才能創新,是一個只要思考到這個層次的藝術家都會面臨到的困境,臺灣文化又是什麼?現在的本土化又要如何去看?如何去找出內涵?又如現在的各地在做出許多傳統,這種發明的傳統要怎樣去看,如油桐花節這東西,我們又要怎樣去看?

郭先生認為與三峽鶯歌比起來,三義相對吸納性較強,是在容受著外地人的,現在在做民宿等的主要是本地人,而文史工作者及藝術家多是外地來的,他認為三義需要外來的刺激,讓三義改變得更好。有趣的是,與之前那位先生相比,那位先生是本地人,少小離家老大回,想尋回一種失落的鄉土感跟人情味,重拾與本地人的互動。而這位郭先生則是盡量不與本地人接觸,雖然與本地人接觸有人情味但也沒有秘密跟隱私權,卻又想為三義尋出一條路。郭先生說就他的人生來說,三義現在的這種生活方式是他現在暫時選擇的著陸點,過去的我追求的目標,每個階段每個階段有自己的人生目標,重點自己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達成什麼目標?在探尋什麼?

而這也正是我在困擾著的問題,我是誰?過去的我做了什麼?有什麼目標?未來又該著陸在哪裡?情感也是,工作也是,人生也是?我是誰?我跟他人的關係要該怎樣?又跟設定什麼人生目標?怎樣去達成?

跟郭先生告辭後,這些問題一直在我心頭縈繞,在台北時就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別人對我的誤解真的是誤解嗎?當然有誇張成分,但是我自己給別人的印象也許是有事實成分存在,這些讓別人對我形成這樣的印象,甚至批判,看到這些批判時,人很容易一開始生氣,拒不接受,尤其是批判以尖銳的言詞,不甚友善的說法呈現時,即使有事實存在其中,想必也很難讓人接受,我想我的修養也不夠吧?人生要學習的事情還很多。現在在仔細想想在別人眼中的我,跟過去的我,還有我真正想成為的我之間,或許要回到原點,到底我是怎樣的我,我想要怎樣的人際關係,想要怎樣的人生,這些都是要回到自己是誰這個問題,整個大環境跟我之間又是怎樣的關係,我怎會成為現在的我,我喜歡這樣的我嗎?我那漂浮不定的心,又該去哪找到那人生的著陸點?

我跟朋友開車到一條河邊,我跟朋友分走著不同的路,我沿著河堤走,坐在河堤邊,聽著潺潺的流水聲,一邊沈思剛剛的問題,內心忽然變得很平靜了,很多問題豁然開朗,心靈似乎找到一些安頓的地方了,想通一些事情,我一直不反思自己的內心,不看自己是誰,只想做一個讓人喜歡的人,又一方面以自我為中心,只想著不斷地找尋感情的依託,不過是逃避而已,這樣的我根本不能給任何人幸福,不過是想扮演好情人的角色,一直勉強自己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那樣的我是注定不幸福的,終究也只能傷害對方而已。當一個人不認識自己是誰時,又要怎樣去感受另一顆心呢?我說著要給別人幸福,在別人眼中不過變成一些空言,化做甜言蜜語而已。如果不是發自瞭解自己,知道自己要什麼的情況下,而去找尋那心靈真正契合的那一半,只是想著要得到對方的心, 根本就是緣木求魚,因為不瞭解自己也不想瞭解自己的人,怎麼能去瞭解對方的心?怎麼能正確地理解對方的心?也許最後還是要回到自身,瞭解自身後,才能找到自己跟他人關係的一個支點,一個原點,要設身處地為他人想之前,需要瞭解自身為何物?如何形成現在的我?

後來,跟朋友則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臺灣各縣市政府跟中央推行的各種節慶及XX季的好壞,這些被發明出來的節慶,通常是以一個原先有的產業或植物或節慶作為一個起點,而追溯其遙遠的過去,然後透過現代的行銷包裝,地方人士則迅速地投入諸如餐飲及民宿等行業,然後急速商業化,鶯歌,淡水,九份,鹿港都是這些例子,當然站在地方人士立場讓這些成為地方觀光產業相當重要,但是為什麼一個鄉鎮接一個鄉鎮的淪陷,我們卻沒去深思,除了這種方式外,難道不能兼顧地方發展及文化深層的建構嗎?這些節慶過去後,對那個地方的社區凝聚跟正面發展又帶來多少幫助呢?越往深處去想,我越發現,小至一個人,大到一個社區甚至一個國家也是,似乎要思考深層的問題,人生似乎都會面臨到理想與現實,以及外來跟內在的衝擊問題,到底要怎樣做呢?個人認為似乎現在缺乏一個討論機制,來反省這些問題的地方,缺乏對話跟溝通的機制,如何有所謂溝通的可能?而缺乏互信基礎及誠意又要如何建立這些機制呢?臺灣有強盛的社會力,但是似乎是單兵作戰,又各自有奇人,這些奇人無法互相討論,相互支援,也是現今臺灣的問題。

回到台北,更深切感受到,我們似乎應該多出台北去看,出了台北就是臺灣,真真切切的臺灣,我小時記憶中的臺灣,一大群願意思索著臺灣未來的人在台北以外的地方真真切切用他們的雙手,勞動,或用他們的思考付出了努力,這在台北是看不到的,台北已然成為一個最異化於臺灣的地區,生活在台北的我,感到相當悲哀,我之所以不同在於,小時生長的環境是一個中南部移民甚多的台北縣衛星都市,與戰後中華民國-國民黨殖民勢力最強盛中心的台北市區不同,保存了相當多的臺灣元素,但我又面臨著這兩種文化對決的處境,我曾經向殖民勢力靠攏過,以身為臺灣人為恥,如同皇民化時期的臺灣知識人一樣。但這種殖民勢力與臺灣本土性的對抗,在我心中不斷翻攪,語言也是,還有文化間的對抗也是,我面臨到的是自身語言及文化的流失危機,一如兩百年前平埔族群遇到強勢漢人文化的情況一樣。

政治上的殖民或許有日將消失,但是由此造成的經濟力,特別是文化資本分佈的不平均,卻未必是短期內可以解決的。我們可以看到過去接近國語霸權能力的多寡,已經決定了文化資本的取得多寡,而這些分佈的不平均,透過過去殖民勢力以國家力量保護而強化,即使當國家力量或殖民政治勢力減退,而文化資本不平均將持續存在。以文化為例,在媒體,大眾娛樂及出版事業上,這些在現代世界最重要的「再現」機制,是被掌握在最不認同臺灣,現在則以一種偽善,偽裝客觀中立,實則是過去被殖民勢力保護很好的人手上,現在以一種更漂亮的包裝方式,以各打五十大板,以民主,族群平等等等為藉口,但從不清算自己過去的惡,認為過去是美好時代,卻忘了,自己在過去的好是建立在一種封建制度上,是建基在犧牲大多數臺灣人的利益的基礎上,是一種不公義不公平的制度上,過去長期的威權統治,族群分治分化的統治者策略,在為了達到這些人的現在目的,即恢復其美好舊時代,所謂沒有族群問題(實則被隱藏著的),而被包裝著,改寫成過去美好舊時代,於是乎有人稱頌蔣介石為民主化的推手,卻略而不提白色恐怖及黨禁報禁,打壓實質民主所最需要的言論自由與自由表述自由,又有人稱蔣經國為現代化推手,卻略而不提蔣經國實則為特務頭子,負責打壓臺灣人,也不提這些建設是否真的有其必要,又造成了多少環境污染問題,更別提戰前臺灣日本人已經打下的堅實基礎,在1949-1970年代之間,由於蔣介石的反攻大陸美夢,而將臺灣的建設拋之腦後,這時期的國民黨是透過美援維持其政權穩定的,這些歷史的背後因素都被遺忘,而不斷以造神方式出現,蔣介石神話,李國鼎神話,蔣經國神話,甚至形成了只有國民黨才能造成臺灣經濟奇蹟的一連串論述,想來甚是好笑。要戳破神話,或許只能用大量的事實跟歷史詮釋來擊倒,而這又需要不斷地鬥爭,在再現領域上的鬥爭,是為了讓真正討論能夠出現,而這在現在文化詮釋權及機制全都掌握在一群偽裝中立的媒體跟文化人身上,吾輩如何去創造新的機制,一個真正的能夠有對話的討論機制,或許是當下的課題,這似乎有些岔題了。

後記:不這太像是正規的遊記,風景當然很美,但遇到的人看到的事情也連帶讓我想起很多很多事情,也就這麼寫了,也許還會再修改吧。

2004年5月9日清晨兩點四十一分 於萬隆租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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